“愛黨忠誠 擔當干凈”，當事人老譚今年7月相送的一面錦旗，端正地掛在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審判監(jiān)督二庭綜合指導組組長禹愛民的辦公室。

民事案件當事人不服中級人民法院二審判決，申請再審，案件才可能轉到高級人民法院的審判監(jiān)督庭。這一類案件大多糾纏多年，當事人矛盾已十分激烈。如何撥開迷霧，直抵老百姓心中的公平正義？

記者向禹愛民詢問這面錦旗背后的故事。

忠于事實和法律，一點都不能含糊

2021年10月13日起，老譚與婁底某物業(yè)公司簽訂勞動合同，從事小區(qū)保安員工作，工資每月2400元。合同中有一條約定：任何一方可提前30日內通知對方解除勞動合同，且相互不承擔違約責任。

一個月后，老譚上班時因清洗地面不慎摔倒，被診斷為左橈骨遠端骨折。

2022年3月6日，小區(qū)內摩托車被盜，還有人聚眾賭博，物業(yè)公司認為他收取好處費，給賭博人員“望風”，嚴重違反勞動紀律和規(guī)章制度，還可能涉嫌違法犯罪，將他強行辭退。老譚值班到3月10日，便沒再到崗。

沒有離職證明，帶著傷殘又不好找工作，無奈之下老譚將物業(yè)公司一紙訴狀告到法院。

參照湖南省工傷職工停工留薪期分類目錄，一審和二審法院均判決老譚停工留薪期為1.5個月，勞動關系于2022年4月5日解除，限物業(yè)公司5日內開具離職證明，補發(fā)2021年12月起至2022年4月止少發(fā)的工資共5487元，駁回其他訴訟請求。

“收好處費是根本沒有的事，卻讓我丟了飯碗。”老譚不服，向湖南高院申請再審。案件分到了審監(jiān)二庭。

“本案的關鍵是認定物業(yè)公司是否違法解除勞動合同，是否惡意拖欠工資?！庇韾勖裾J為。

根據(jù)勞動法規(guī)定，勞動者享有提前30日以書面形式解除勞動合同的權利，但用人單位解除勞動合同的情形，法律采用的是列舉式的規(guī)定。不屬于法律列舉的情形，用人單位不能解除勞動合同。

“本案就不屬于4種法律明確列舉可以由用人單位單方面提出解約的情形。勞動合同中‘任何一方可提前30日提出解除勞動合同’的條款，與法律相抵觸，不當擴大了用人單位的勞動合同解除權?！庇韾勖裾f。

老譚3月6日被通知辭退，3月10日后不再上班，雙方主觀上已無履行勞動關系的意愿，客觀上也無履行勞動關系的行為，勞動關系應自3月10日起解除。沒發(fā)的工資應補償?shù)?月，共3087元。

用人單位違法解除勞動合同，勞動者不要求繼續(xù)履行勞動合同，用人單位應以經濟補償標準的二倍向勞動者支付賠償金。老譚與物業(yè)公司勞動關系存續(xù)期不到6個月，按平均工資數(shù)額的0.5個月計算賠償金，賠償金額是2400元。

補發(fā)工資3087元和賠償金額2400元加在一起，還是5487元，與一審判定的補發(fā)工資數(shù)額相比，一分不多、一分不少。但法院對物業(yè)公司違法事實的認定，讓老譚吃了一顆定心丸。

7月22日，湖南高院判決書發(fā)出，雙方均再未提出異議。

“這個案件給了我一個啟示。當事人要的公正，不僅僅是物質上的補償，有時候是精神上的。人的利益訴求是多元的，法官辦案子要看懂各方的訴求?！庇韾勖裾f。

對于“如我在訴”意識，禹愛民有著自己的理解：“不是如原告在訴，也不是如被告在訴，而是公平公正地厘清事實和法律關系，才可能讓雙方當事人都滿意。以事實為依據(jù)、以法律為準繩，這條原則一點都不能含糊。”

秉持這一原則，禹愛民收獲了當事人送來的二十多面錦旗。這些老百姓的感激與鼓勵，將會議室的墻面裝點得滿滿當當。

再多替當事人想一步

審監(jiān)二庭辦理的案件很多是與老百姓密切相關的勞動爭議糾紛案，畢竟，就業(yè)是民生大事。面對勞動者日益多元的司法需求，人民法院不僅立足審判職能、根治欠薪現(xiàn)象，發(fā)布典型案例、制發(fā)司法解釋，還在以辦好每一個“小案”的方式支持和規(guī)范新就業(yè)形態(tài)。

“新就業(yè)形態(tài)雇傭關系靈活、用工模式復雜，勞動關系認定難?！庇韾勖裰v述了前不久調處的一起外賣員工傷賠償案。

衡陽市“00后”外賣員肖某由某生活商務公司招聘入職，按公司要求與案外的外賣平臺簽訂外賣配送員協(xié)議，工作十幾天就出了車禍，造成九級傷殘，但該商務公司以未直接簽訂勞動合同為由拒付工傷賠償金。肖某將該公司訴至法院后，一審、二審都確認，肖某與被告公司不存在勞動關系。

“如果這樣判決，損害的不僅是他一個人的合法權益，而是千千萬萬‘外賣小哥’的合法權益?！毙つ车拇砺蓭熼Z珍介紹，此案并非個例，假借與外賣平臺簽署協(xié)議、逃避用工單位法律責任這種企業(yè)行為較為常見，眾多“外賣小哥”都是被這種違法用工形式損害了權益。

審監(jiān)二庭再審過程中認為，被告公司對肖某有考勤、接單強制性要求，向肖某發(fā)放工資、扣獎金，為肖某購買雇主責任保險，應當認定為存在勞動關系。

到這一步，法官本可以結案，因為高院確認勞動關系存在后，針對工傷賠償肖某可以另行起訴。但禹愛民沒有就此止步。

“外賣員這個工作很辛苦，為了減少他的訴累，我組織了調解?！苯浻韾勖穸啻吾尫ㄎ隼?，肖某自愿解除了與被告公司的勞動關系，公司同意支付肖某2022年4月22日工傷事故依法應享受的全部工傷待遇17萬元，企業(yè)財務當天打款9萬元，雙方當場簽署調解協(xié)議。

“如我在訴”需要兼具善意與公心

在調解現(xiàn)場“一手簽字、一手交錢”，是禹愛民實質化解糾紛、避免訴訟程序“空轉”的“秘訣”。

調解是門藝術，時機和技巧二者缺一不可。對此，禹愛民頗有體會：“時機不成熟調不成，時機成熟了，還要講求有效的溝通方式。法官不僅要懂法律，而且談話中要把握一個度，這需要責任心和同理心?！?/p>

在他看來，責任心是指愿意花時間、精力去換取效果。簡單寫個文書了事不是不可以，但沒有實質性地化解糾紛。同理心則源于法官必須具備的善良和正義感，不能憑自己的感情來判斷，而是查清事實、分清對錯，掌握雙方的利益平衡點，把理由說清楚，讓雙方都能明白自己應當承擔、愿意承擔多大的責任。

說起同理心，禹愛民還告訴記者，不久前，他指導一起曾經改判的撫養(yǎng)權糾紛案的原告——一名十幾歲的女孩填報了高考志愿。因為當事人家庭條件不好，他幫助女孩和兩個弟弟爭取了湖南高院的“愛之光陰”公益基金，還自費寄過去幾床棉被。看到一條條暖心的聊天記錄，聽到手機里傳來弟弟稚嫩的語音說：“叔叔，你讓我們看到了光?！庇浾咭膊唤淮騽恿?。